前言:利用假期整理了一下房间,翻出一些旧CD,其中一张里面有以前的妻子和我写的文字,有些蛮有意思,如果我们是白手起家,那我们的前一两代人则为生存在搏斗。征得妻子同意,贴出妻子的一篇旧文来共享:

画上那肩挑行囊箩筐的路人,我总觉得非常熟悉。不知道他的担子已经装了多少个日出日落,他心中可曾寂寥,他可曾梦里还乡?也许有人羡慕他的自由,又有谁知道他有多深的无奈,有多深的愁怀!
固执地以为,这幅画里的人物是有原型的,丰子恺一定也见过走四方讨生活的人。少时在我的故乡,一年之中会来几个这样的异乡客人。他们往往会一两门手艺,如补水缸,瓷器活,箍桶(水桶,马桶等),编篾席等等。一头挑铺盖,一头挑了手艺活所必须的工具。到得一个村落,他会先喊生意,“哎~来补水缸~”。如果活儿多,他会住上一两夜再离开。虽然既无客店,也无饭馆,但那时民风淳朴,吃住可以在当地人家解决,用一部分工钱可以折算成饭钱,和住宿钱即可。大家都不富有,这种安排倒也两相方便。
我对于他们总是怀着敬畏的心情,是因为他们总让我想起我从未见过面的外公的缘故吧!外公也曾是去过很多地方的手艺人。在三年国家困难时期,家乡颗粒无着。大家都吃食堂,吃到后来每人一天两碗粥,粥里的米几乎屈指可数。可是,如果谁家烟囱冒烟,公社里的人就要把他家的灶给扒了。我妈当时只有十一岁,下有四岁的姨妈和几个月大的舅舅。姨妈吃完粥后,要抱住碗再舔一遍。妈妈每一碗都要省出一点给姨妈,装作没事地说吃饱了。妈妈的胃病就是那时落下的,折磨她一直至今。有一户人家(后来成了我外公的亲家之一),有一个男婴,母亲偷偷地在灶堂里煨了一小竹筒的米饭给婴儿。然而却被父亲发现吃了。孩子就这样走了,母亲哀号,闻者无不落泪。
家乡已经没有活路了,我外公下决心靠自己的一手好木匠手艺去外乡讨生活。与画中不同的是,外公得拖家带口:两个十余岁的舅舅,妈妈,姨妈,小舅舅和缠了小脚的外婆。外公挑了一担工具,两个舅舅挑了铺盖,妈妈和外婆轮流抱小舅舅,而四岁的姨妈要自己走路。到了福建,很高兴地发现那儿的政治活动不那么轰轰烈烈,因而还有粮食,能填饱肚子,从此走村串乡,也成了他人眼里的异乡客,不知道哪一天可以回到故乡!身世若浮萍,岂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如我辈者能体会的。除了普通的床柜桌椅,外公还会一手雕刻木花的绝活。一些人家,本来家具也都能凑合着用;然而见过外公的雕花后,就要外公为他们做一两样雕花木器,当作奢侈品作为女儿的嫁妆。外公的手艺也就一传十,十传百,名闻遐迩。
虽然外公手艺人人夸,但在当时,也仅够一家人糊口。另外,妈妈和两个舅舅都是上学的年龄,终年流浪,终究不是办法。外公在福建邵武,江西弋阳两处停留最久,妈妈和舅舅们得以读完小学和初中。外婆后来和我说,虽然我妈妈断断续续地读了三年书,小学还换了四五个学校,但是妈妈在哪里都是第一名,没有一个老师舍得她走。外婆既欣慰我能读书,又很内疚当初没能让妈妈继续读书。
六年后,姨妈留在福建,外公带领一家取道上海回家来。在上海,外公在同济大学也做了约一年的木匠以筹措回家的盘缠。回到家乡后,外公对外婆说,“我为人家雕刻了不知道多少嫁妆,几时忘了自己的女儿呢!”那时我妈妈还才只有十七八岁呢!于是开始给妈妈打造雕花家具做嫁妆。家具完工了,困难年也过去了,外公算是盼得雨后天晴,然而他却一下子病倒了,离开了这个世界。我想,是不是因为以前他担着生活的重负,身体的不适都被他的意志挡住了,一旦移去这重负,病魔就一起要算帐了。
政治运动一波接着一波,我妈妈的嫁妆,文革时为了避免被抄被砸,在雕花上面都贴上毛主席的像,侥幸得存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