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元宵节,赶回家做我们江南的汤团,顺便给两个小孩做中国文化教育。
印象里小时候一年没几次能够吃到汤团。如果吃汤团,那一定是一个盛大的事情。记得我家总是做两种馅,一种肉的,带好多好多红汤,一咬那个鲜美多汁就别提了。另一种是甜的,不是豆沙就是芝麻。还记得有一年芝麻是我妈在乡下自己种的,我打出来的。
在我眼里,拌馅是做汤团里第一神圣的事情,是我爸的工作。里面加多少盐,多少酱油,是关系到那天晚上汤团是否成功的关键。爸爸放好调料,拌好,会放在鼻子前深闻一口,全家人,尤其是我妹妹和我,会跟着屏气凝神,看爸爸怎么下结论。有时候,爸爸会在加点盐,有时候加点水,继续闻一下,我们继续屏气等待裁决。终于,他会说:“正好!” 这时,我们会长舒一口气,今晚的汤团一半成功了!我至今都不知道怎么鼻子能闻出咸淡来。
包汤团主要是妈妈的活。也是我们小孩最快乐的时光。我们可以分一小团米粉,捏成各种各样的形状。记得有一次爸爸特别高兴,还给我妹妹捏了一只公鸡。妈妈来自湖南,她那时的口音还没改过来,“团子”和“台子”(方言桌子)分不清。我和妹妹就想着花样逗她说这两样东西,说错了我们就哈哈大笑。现在想想是不是她故意说成“在团子上做台子”来哄我们的呢?
下汤团也是技术活,因为爸爸从不让别人干,一定是亲自在那里掌握火候,一会加点水,一会搅一搅。不过在我看来,这个不如拌馅重要。这里有两个原因。首先,在我们小孩的眼里,汤团即便煮成片汤,也是难得的美味。煮的时候,汤团基本上已经到嘴了,没有失去的担心。第二,爸爸总是拿一个起来自己先尝尝熟了没有,这个让我觉得很没技术含量,你怎么就不能闻一闻熟了没有呢?非要吃一个,有时候还要吃两个,要知道总共就没几个汤团啊!
汤团的故事还塑造了一个我一生的习惯。今天在这里是首次公开。记得有一年,爸爸出差,加上爷爷,我们平时五个人,就变成四个人在家。邻居和我们合用一个厨房,所以哪家做了稀罕东西,盐水毛豆,馄饨汤团之类的都会送一碗给另一家。那天,邻居奶奶端来一碗汤团,我数学大概太好了,扫了一眼就报上数字:“怎么只有四个?”。我只记得我妈劈头盖脸就打将过来。认识我的人一定知道,我妈打我我坚决不躲的。我虽然突然明白了爸爸不在家,我们4个人4个汤团正好,但我挺住不认错。直到我妈打累了,我跑到门外在街上一个人哭,不肯回去。等看热闹的人走完以后,我妈出来抱着我哭,告诉我,她知道我一定是以为爸爸在家有5个人,但我们要有骨气,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,更不能让人觉得我们像在讨东西。我一直从此记着这个,“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,更不能让人觉得我们像在讨东西”。顺便也感谢我们现在这块土地,给我们一个环境可以用一分辛劳换取一分报酬。

今天的汤团我做两种馅,蔬菜馅是萝卜丝,葱花和松树蕈油拌的,这个强调家乡味。肉馅则拌进了日本酱油,老抽。为了嫩而多汁,而包的时候又有足够的粘稠度,还加了鱼胶和水,咸淡有量杯,电子秤控制,最后用电动搅拌机打匀。古老的方子融入了现代和科学的成份。煮好的汤团盛在碗里,安安静静。无意间我把勺子放在一个汤团上面,勺子在自己的重力作用下,竟然像电影的慢动作一样,切开了白色的米粉团子,里面浓浓的汤汁流淌出来,就像流淌的浓浓的乡愁,那味道还是和几十年前的汤团一模一样!
写于2016年元宵节
